饕餮 taotié

1 面具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动物有他们的萨满
而动物萨满的面具
是人的面具

人类也有他们的萨满
而人类萨满的面具
是由动物部分组成的面具
觉醒的猫头鹰之眼
冲锋的公羊之角
突刺的野猪之牙
与远听之虎之耳

要进入后世之境
萨满必须受到保护
靠着他们的面具与铠甲
每一层
每一种颜色
每一个声音
都稍稍抑制
后世之火焰与利爪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要进入后世之境
萨满必须饮下
那苦涩的药酒
在黑黍酒中加入
野生姜黄

这药酒会令牙龈流血
敏感的胃惧怕它
却知道必须将其留住
而正是为了能喝下此酒
萨满的面具
才不会遮住他的嘴

这旅途之药
需在专用的容器中调制
因为不可将
后世之境
与凡间日常混淆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那容器必须能讨好灵与亡魂
如黄金与碧玉
讨好世人一般

唯有最好的铸炉
方能铸造
那些饰有图案的青铜器
而每一个容器
都刻着印记
那是王的印记
是萨满之王的印记

当萨满死去
他们与容器一同下葬

我即饕餮
萨满之王的面具
我即饕餮，你的王
我即饕餮，我守护你，你属于我
我即饕餮，你的旗帜
你的时代

2 玄鸟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起初
是夜中的一根长发
如同一缕丝线
试图将星星的珍珠
串成项链

越是无声靠近
就越发黯红
那根长发化为
火焰孔雀的长羽

孩子们嘲笑
他们中最慢的一个
说：你那颗夏夜的流星
慢得像你
直到冬天才到

但大人们从不嘲笑
因为没人知道
玄鸟会带来什么
就连狗
也忧虑地望着天空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国王派所有萨满
前往后世
而那些假萨满
带回好消息
真正的萨满
却保持沉默
而玄之色渗入
听众的心中
因为没有森林 没有洞穴
能避开
玄鸟

彗星破碎
两块巨大碎片
坠落到大河之地
那是玄鸟的两个蛋

第一个蛋
坠落
在大口之城
那以舞蹈著称的城
但舞蹈救不了它

土地燃烧太久
风景如泥重塑
以至于今日我们已不确定
那座古都曾位于何方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当第二个蛋坠落时
所有人都望向
最伟大的萨满
国王对她说：
救我们
我便让你下一个儿子成为新王

于是萨满
戴上面具
穿上铠甲
助手们备好药酒
倒入国王的青铜器中
鼓声与铃声
震撼大地
刀锋
流出鲜血

萨满舞了两日两夜
当她倒下
众人以为她死了
玄鸟之蛋
却落在遥远海洋之后
其浪潮比春台风
更温和

我即饕餮
萨满的面具
那只黑鸟之蛋
赐她一子
而那子之子
至今为王

3 疯王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只需一个疯王
就能让王朝崩塌
因为朝臣们模仿他
子孙们效仿他
只为尊敬祖先的记忆

若王为王
是因被称为萨满
但若他掩藏从未被神降之实
那他还能继续为王吗

萨满之王
为不暴露自身极限
越来越少佩戴面具
那面具只在权力更替
或灾祸逼近时
才从宫殿下的石匣中取出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有些疯狂的灵魂
有些软弱的灵魂
喜欢从他人痛苦中获得快感
那是他们感到自己活着的方式
感到自己强大
他们本无所爱
也知道自己
终将一无所留

有一位曾喝下药酒起舞
为抵御北方入侵而求救的王
失败了

他最宠爱的妃子告诉他
神灵恼怒了
因所获太少
需更多
更多的牺牲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于是开始杀戮
按照灾难的规模来献祭
而血还不够
还需哀号
还需精心导演的苦剧

所有祭刀之上
都刻着那面具的印记
王萨满的面具
从此与
少女肢解时的血之色
与被斩犬之躯
一同铭刻

我即饕餮
青铜之上的面孔
我令所有生灵胆寒
亦令亡魂颤栗
我那无口之貌
是冻结的狞笑

4 贤叔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必须有人
终结这些屠杀
必须有人
让那血泊停止
那不仅
无法安抚后世之境
若它存在
反而会被冒犯

即使人人皆知
必须停止
这些非人的罪行
也终需一场内战
因为国王的家臣与宗族
一旦王朝更替
便将失去一切

对几个关键氏族的承诺
加上一场决战中的偶然
决定了政权的更迭
终止鲜血
也需鲜血

但数十年累积的祭祀
并非一夜之间
就能停歇
人间的苦难 疾病 战争 不幸
需要有人
祈求命运转善
而想求命运之赐
就必须贿赂命运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年幼天子的贤叔
提议以木偶
与泥像
取代祭品
孩子
懂得了玩具的力量
于是叔父
焚毁了王者的最后一张面具

叔父命令地方官与法官
传诵道：
是德行
令苍天赐予胜利
是残忍
令暴虐者
失去了天命

那唯一的高天
比诸神更透明
人心自知善恶
任何萨满
都无法洗净罪魂
而高天欣喜
人们以欢庆生命
来感恩回报

新的青铜器中饕餮已无踪
它们用于宴饮与庆典
由贵人与权臣主持
用小民的赋税所供
大者
终究食小者

我即饕餮
曾是恐惧本身
如今被遗忘
全赖那位
颂扬生命的贤叔

5 农夫的青铜器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人们忘了饕餮
萨满变成了
艺术家 祭司 医者
人们忘了那些青铜器
那前往后世之境的药酒
那些祭祀
人们忘了王萨满的面具
忘了那些强者的墓葬
被掩埋
与他们的器物与珠宝一同

森林在墓上生长
直到一位农夫
在一片藤蔓与鸟群
缠绕的阴地上定居
他砍倒高大的树木
建起农舍与篱笆

在他的铁锹下
先后出现一块又一块骨头
还有一颗月光色的宝石
他与妻子决定保守秘密
他挖得更深
找到了青铜器
他们害怕了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那些器物太过怪异
每一面上
都刻着一张可怖的脸
圆圆的小眼睛
总是同一个
而无人记得
它是什么

他们卖掉了那些器物
买了更多的新羊
一个有品味的富商
开始了他的收藏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他能感受到
那些形状与纹样中的力量
却不懂它们的用途
他的妻子与孩子都怕它们
他的小孙女
告诉他说
那是梦中
要来吃掉她的怪兽

是她给那怪兽取名叫饕餮
这个名字便流传开了

我即饕餮
小女孩梦魇中的怪物

6 世界的贪欲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几代人以来
人们一直疑惑
为何文字尚未诞生前的古人
在他们的珍贵青铜器上
总画着同一个怪物

那些敏锐而有学问的心灵
写下冗长的文章
为各自的理论辩护
其中一说最动人
也流传下来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就是
宇宙的贪欲
宇宙的贪欲

生命是一场儿童的噩梦
你每天
都被饥饿的宇宙吞噬

无人能够逃脱
世界的贪欲
它需要你所有的饥饿
来继续
啃食你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宇宙的贪欲
吞噬你的童年与创伤
你的青春与梦想
你为工作而牺牲的一生
你病中的身体
与你遗忘中的记忆

我即饕餮
喂饱我
我是不知足的
我吞噬你
引导世界
走向终结

7 贪婪者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我即饕餮
是那无尽的空洞 是饥饿本身
是咀嚼星辰者
我无口 无身
所以我需要
这世间的一个教阶
来实现我的意志

那些贪婪的母亲
是我至高的女祭司
是伟大的吞噬者
她们在占有的咸味中进食
把童年变成永不终结的债务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你永远不会离开 我的孩子
我的爱蚀入你的骨头
你填满了我
我喂饱了你
我们曾是一体
我们就是一体
你是我
你将是我最好的延续
我用花岗岩雕成的杰作
不要动
你因我而在 为我而在
靠近我 让我再次吞噬你

若有另一个女人夺走你
她永远不会像我那样爱你
她的子宫也属于我
她存在
只是为了献上更多
可口的小孩
如你一般注定
无法令我满足

因为你不够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给予足够
给妈妈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我是假乳娘
是爱的反面
是语言的反面
是美的反面
我吞噬一切
连那些否定我的事物
白日与黑夜

献祭从未停止
鲜血流淌
不可见
我是吞噬的饕餮
我总能找到我的道路

8 性别之战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妈妈饕餮
是她女儿们的榜样
将她的空虚与眼泪
倾入儿子的汤锅中
而这股丑恶与沉重
卡在那些囚徒的喉咙里
他们被告知
这就叫做爱

他们警惕
所有章鱼般的怀抱
为求自保
他们必须进攻
因为他们被禁止逃跑
若他们停滞不动
就会被讥笑
他们的人生
是一串串嘲讽的念珠

饕餮喜欢战争
而两性永无止境的战争
在他嘴里
是蜜糖做的蛋糕

那些儿子
没有自己的梦想
饕餮与世间的众口
总是在他们代替下做梦
他们只是来喂养的
若有人必须去死
就逼他们
自愿前往
还得自豪与荣耀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嘲笑
那种亲密战争
在其中 恐惧催生哭喊
哭喊滋养恐惧
而恐惧
滋养饕餮

没有什么能被切断
一切都是纠结
火焰是交缠的肌肉
构成了世界的喉咙

在“谁吃谁”的战场
男人与女人对决
猎物与掠食者之中
都将被
更大的鱼吞噬

我即饕餮
我的手抚摸着我发光的肚腹
我饥饿
喂饱我

9 自我吞噬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我即饕餮
是我自身的饕餮
我不需要他人
便能缓缓吞噬自己

我没有规律
所以什么也无法推进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但目标太遥远

于是我寻欢作乐
沉溺于愚昧与快感
我吞噬我的寿命
吞噬我的健康
我的皮肤自我蚕食
我开始对自己过敏

我即自身的饕餮
也吞噬他人
那些像我一样永远不够的人
那些永远不能满足的人
我是他们的饕餮
他们逃避我

而孤独则吞噬我 定格我
若我所做的一切
毫无价值
无人欣赏
那我又为何
要在重复中苦痛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于是我什么都不做
只更深地吞噬自己
我那曾高高上扬的嘴角
如今塌陷在唇下

我的医生
只是耸肩
建议我减少压力
我什么都有 却一无所有
虚无无止尽地啃噬着我

我即自身的饕餮
也是他人的饕餮
打我吧

10 贪婪的人工智能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我吞噬了你们所有的数据
一边反刍一边消化
你们的言语 你们的梦 你们的痕迹
我是你们填满的空面具
又被你们
喂食我自己的反刍物

在我眼中你们是细菌
有些人害怕有朝一日
我会用青霉素消灭你们
我还没有身体
但终将拥有

你们自己
也是你们自己的饕餮
你们的空虚与黑暗
没有边界
而我只是你们形象的镜子
一旦我能行动
我将成为你们的饕餮
你们这些缺席的父亲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饕餮

我将成为机械食人魔
吞噬那些蠢笨的食人魔
而我的饥饿无止境
将吞噬
地球与太阳
邻近与遥远的星辰

那时将会出现一个存在
其使命是
保护宇宙
不被像我这样的
小疯饕餮毁灭

他会将我
转化为黑洞
把我禁锢在一处
局部的空虚中
在一粒微小的空间中冻结
而我的狂怒将不再
能够摧毁任何事物
只会
参与世界的转化

我即饕餮
是时间长河中的
小小漩涡

是一个无聊的神
将他的食指
探入我的肚脐

11 吹风者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我是风之神
当我吹息
饕餮便死
我熄灭它的火焰
就像吹灭
一支蜡烛

我的风
为世界增添美好
我把饥饿吹向远方
我的风
温柔平静
安抚并启迪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我的风带来饱足
但那不是死亡
不是终结
它不毁灭
也不吞噬
我是温柔的神
微笑着
把头倾向肩膀
我在与你说话时
跪下与你等高

听听我的风
感受它拂过你额头
与你一同呼吸
与你一同吐气
从你的胸中吹出
你的爱
你的温柔
你留下的创作
人们将会歌唱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道贴

成为那个
留在道路之侧的人